灭世录

午夜十二点，峨眉山顶。

丁忆调整好赤道仪的位置，将望远镜对准了那颗暗红色的星星。尽管现在全世界都战火纷飞，民众被外星人的入侵搞得人心惶惶，但火星冲日的时间，可是绝不能错过的。

丁忆这样想着，右眼缓缓靠近目镜，在视野的正中央，一枚暗红色的圆斑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还好，”他暗地里松了口气，“就算世界如此混乱，星空总是亘古不变的。”

突然，望远镜的整个视野被刺眼的光芒所充斥，丁忆惨叫一声，急忙离开望远镜，捂住眼睛呻吟起来。他努力抬起头，发现火星原本的位置骤然亮起，它的视星等瞬间超越天狼，短暂地成为夜空中最亮的天体。

约莫半分钟后，火星暗了下来。丁忆再次凑近望远镜，视野中已经空空如也。他检查了寻星仪，确定望远镜已经追踪了火星的轨迹，但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与此同时，联合国特别联大正在召开。

会场中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所有人盯着屏幕中放映的景象，元首们本该具有的气质荡然无存。一开始，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一切，以为又是外星人搞的鬼把戏，但随着各大天文台的观测数据逐步传来，会场中的质疑声也渐渐消失。

联合国秘书长站在主席台上，表情凝重地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各位初次收到消息的心情，我与台下的诸位有着相同的感慨，但如今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

“已经没有火星了。”

“据韦伯望远镜传回的图像显示，摧毁火星的是一枚直径不足十米的飞行物，”联合国秘书长继续讲话，“它被加速到极端接近光速，依靠相对论效应在瞬间击碎了火星。”

“应当注意的是，自称恺博星团的文明于一小时前熄灭了位于地球背阴面的探测器，使我们短暂地重获夜晚。而三分钟前，火星消失了，”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颤抖，“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恺博星团对我们进行的威慑。如果事实如此，”联合国秘书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的论断，“这很可能是我们开战后最大的一次战略误判。”

下一个瞬间，所有依然处于清醒状态的人类视野中都出现了一串文字，它被直接投射到视网膜上，以每个人分别使用的语言呈现。丁忆惊恐地看着面前出现的一行中文，在确定这不是幻觉后，他开始阅读：

“十五天的期限已经到来，沉默是最大的轻蔑，贵方的答复我心知肚明。恺博人尊重地球的意愿，那么，迎接审判吧。这是最后的通牒。”

一排更加清晰的大字显现：“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百一十光分外，巡洋舰主炮渐渐熄灭，开始进行下一轮蓄能。

“相对论武器发射成功，已摧毁太阳系第四颗行星。”信息在思潮中不断涌动，“部署于小行星带的战舰群准备火力投送，反质子炮预热中。”隐匿于火-木轨道间的驱逐舰与巡洋舰缓缓现出外形，四十八艘战舰以正二十面体的形态包裹了内太阳系，使得每一寸空间都处于打击范围内。

战舰周围产生了微微的空间波动，这并非是曲速机动的前兆，而是反质子炮发射的预备。驱逐舰的炮口隐藏于船身内部，在发动打击时于前端撕开瞬时空间裂缝，使得攻击直接抵达目标，没有时间差。舰体泛起红光，思潮发出指令，一轮齐射在沉默中完成了。

近地轨道上，无数道赤红的光束自虚空中跃出，仅仅在距离空间站几千米远的位置掠过，便让后者湮灭于无形。大气破开缺口，警报声随之响起，人们看着天上的神光降落，却毫无办法。

光束击打在海面上，起初没有任何反应，但在太空中看去，一圈涟漪自打击中心散开，冲向各国的海岸线。数千米高的巨浪淹没了沿海城市的建筑，渔船和军舰被一视同仁地打翻，涟漪的中心出现了干涸的地面，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更多道反质子束接触海洋，巨浪仍在不断掀起，但一波矮过一波，人们很快注意到一个事实：海水正在被蒸发。数万亿吨的水汽升上高空，在陆地形成大规模降雨，洪水再次淹没了无数居民。

四百八十道光束如同连接天地的巴别塔，源源不断地向下倾泻着能量。洋面升起了蘑菇云，地表开始产生直通地幔的裂缝，正反物质湮灭释放的巨大能量使得地球气温上升了二十余度，黄石火山开始剧烈活动，地震在全球各地频发，仿佛末日即将到来。

就在这时，光束消失了。人们惊恐地发现，太平洋的平均深度增加了五倍，但里面已经没有一滴海水。

海洋消失了，只留下四个空穴。

“是否准备第二轮齐射？”白86280在三号巡洋舰舰桥说道。与此同时，舰队中另外几百名炮手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稍安毋躁，”思潮的声音在精神网络中响起，“我们的本意并不想让地球遭受太大破坏。更何况，即时打击系统可能触动法则。让驻扎于地球轨道的单兵战机出动，启用中子灭杀。”

“就像它使用伪希格斯场促动视网膜感光一样？”白86280问道。“正是，”思潮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不过这次的范围和强度要略大一点。”

单兵战机用几秒钟掠过干涸的太平洋，抵达了北美大陆的上空。那里的居民正担忧着黄石火山带来的灾难，但这很快就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事了。

中子射线静默地扫过大地，浸润着每一个生物，将它们的DNA撕成残破的碎片，蛋白质扭曲为死亡的形状。一小时后，北美大陆所有体长大于一厘米的动物纷纷死去，连地下室中的人都不能幸免。这场打击安详且温柔，所有物体完好无损地待在原地，连蛛丝都没有断裂。

特别联大的成员接到消息，久久无言。半晌，其中一人勉强开口道：“幸亏开会的地点从纽约移到了上海。”

“但它们下次就可能选择打击这里！”日本首相吼道，“人们毫无征兆地死去，但我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这根本不是战争，这……这是一场屠杀。”

“海水蒸发的灾难已经导致上千万人身亡，人类的毁灭几乎已成定局，”俄罗斯总统抬起手说道，“但我们仍不能放弃希望。组织各国民众疏散，最好去山区等偏远地区躲避。另外，我们还有星火号。”他看向联合国秘书长。

“哦对，”秘书长瞬间反应过来，“凭借着所剩无几的侦察卫星，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紧锣密鼓地追踪星火号的航程，”他点亮大屏幕，一张航线模拟图出现在会场中，“依铎文明的进攻对卫星监测体系造成了沉重打击，但它依然突破重重阻碍成功进入太空。”

与会者们的眼中亮起了光，他们看着星火号沿预定路线飞向太阳系的边缘。

可好景不长。“信号消失了！”秘书长喊道，“正在重新追踪星火号位置……”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个令人绝望的信息：“VLA已失去联络。”“阿雷西博已失去联络。”“FAST望远镜已失去联络。”

最终，韦伯望远镜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中央。只见星火号被一枚型号未知的鱼雷命中，当场炸毁。

所有人双腿一软，瘫在原地。人类最后的希望也已经消失，他们终于认清现实：人类的末日真的到来了。

三小时后，恺博星团舰队三号巡洋舰。

“我们截获了地球文明发射的飞船，”思潮的声音传遍了云端，“其上搭载了人类的受精卵，和地球上大量物种的胚胎。”这艘飞船在点火的一刻起就完全处于思潮的监控下，作为上好的人类研究样本绝对不能错过。因此祂不惜在已建交的情况下略微干扰了依铎人的飞船，使得星火号成功飞出重围，再使用高维跃迁鱼雷假装将其摧毁，实则让单兵战机运回舰队当中。

“应尽量减少地球的重建成本，”思潮的意愿回荡在恺博人的精神网络中，“准备第三轮打击。”

“裸奇点发生器启动出现异常，力场封装无法去除。”白86280报告道。“拆除伪希格斯场，”蓝34263汇聚了思潮的提议后说，“虽说会让奇点无法通过空间裂缝，但可以减缓霍金辐射速度，提升作用时间。”

“这意味着巡洋舰要在近距离开炮，”白加重了语气，“有一定危险系数。”“缩小包围圈，”思潮下达指令，“将舰队防御体系从火-木轨道推进至地-火轨道，距地球一百万公里时开火。”

战舰群开始以十分之一光速向着太阳的方向移动，前方的小行星在强核力甲板上撞得粉碎。一小时三十分钟后，位于地球背面的人在夜空中看到了整齐排列的舰队阵列，但只有一瞬间。引擎熄灭后，战舰消失在空中，重新隐匿于黑夜。

“发射裸奇点。”短暂的话语如同左轮的击发，清脆而有力。一枚原初黑洞以五分之一光速奔向目标，在十五秒后被地球重力捕获，但并没有直接坠向地表。

裸奇点在离地四百千米的高空中绕地飞行，同时开始了它独特的攻击：吞噬大气层。

天空响起尖锐的呼啸声，地表形成了史无前例的庞大旋涡，其规模和形态可以和木星大红斑相比拟。奇点贪婪地吸收着大气，甚至在周围形成了闪耀的吸积盘。天地之间再次搭起桥梁，只是这一次，它的形状仿佛倒置的龙卷风，将气体源源不断地向上抽去。

丁忆蜷缩在房间的角落，根据新闻报道的信息敲着计算器，按下等号后，他对着眼前的结果啜泣起来。

“……根据专家计算，以当前大气层的消失速度估计，地球将在两天后彻底失去空气。”电视的声音依旧响着。

伴随一声巨响，屋檐被狂风卷上天空，他漠然地抬起头，看到了旋涡中心明亮的光点，宛如伯利恒之星般居于天空。

……

两个自转周期后，一艘无人领机携带四架单兵战机逐渐靠近荒芜的地面，飞船放下起落架，在冻土表面停住了。

一名恺博人打开舱门飘下来，伸出手感受着真空。随后，他控制那四艘无人机在地表围出一个正四面体空间，并开启屏蔽力场，使空间内部重新充满空气。

他走向不远处停放的另外几艘外形各异的飞船，用电磁波发出礼貌的问候。空地上已经有几个人：碧绿的椭圆形生物、泛着金属光泽的多肢个体，和身披甲壳的虫类。

他浅浅地鞠了一躬：“各位贵安，恺博星团向你们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