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芒司,作为阿波迪蒙裂谷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我希望你可以在此承诺自己到现在为止仍兼有诚实,公正与克制的德行。”
镇长在自己的房间里,严格意义上来说“主体结构是镇长已定型的躯干的”在岩壁上开凿的一座洞窟里向芒司传达注有指名序列号的信息——如果没有刻意记录下来并解码的话,这些脉冲信号只能被芒司的机械核心辨识并翻译为有意义的内容。
“我承诺,我当下兼有克制,公正与诚实的德行。”不同于镇长隐秘的话语,在忽略信号因为距离以外的因素而衰减的前提下,方圆几十米内的铱铎个体只要愿意,都可以听到这位小个子的劳动者阶级用公共序列说了些什么。为此,芒司尽可能的将信号控制在了镇长恰好可以清楚接收到的强度。
或许是这样的行为引起了镇长的不满,在过了以镇长的智能足以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字面意思的时间之后,他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短暂的沉默背后的某种暗示让芒司纤细的六条机械附肢带动着抓握住的金属梁微微颤抖,至于他周身的甲壳因为过于紧凑的缘故甚至都没有加入这场恐惧的演出。
“很好。”在芒司思考过各种可能的更加糟糕的回答之后,镇长出人意料的回应让他松了一口气。“不过,你可能通过各种外部渠道听说过先前住在这里的一位战士因为金属脘过载在战场上受到重创的事情。”
“珐甘先生曾经和我住在同一个区块,对于他的遭遇我表示悲痛和惋惜。”
“他现在正在后方接受治疗,那边的医师远程联络过我,他们称珐甘在没有获得额外生物质的情况下原有生物框架的规模并不足以支持他所安装的生物熔炉全功率运作,新型号的生物熔炉因此受到了损坏。但是根据他入伍时提交的原生质体领取报表来判断,生物框架不达标这样的事情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您的意思是说在我所负责的原生质体分配工作上有某些环节出了问题是吗”
“因为你也可能是间接的受害者之一,我希望你可以充分的配合我们的调查。”
“嗯,我会提供一切你们所需要的资料”
沉重金属壳体的震动与地板所产生的共振传到了芒司脚下,掩饰了他自己的颤抖。
“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个周期结束之前您应该能达到战士的体格标准,作为支援部队的一份子加入战斗。”芒司将固定在他身后的总体积可能比他更大一点的金属罐中盛放着的原生质体注进了一个圆筒状的容器中,在芒司的身体下方固定着两个这样外表相同的容器,两者唯一的区别便是其中一个容器的底部固定的一层薄薄的与包裹着铱铎人神经束的鞘类型相同的膜,这东西的存在导致了用这个容器能盛装的原生质体总会比其设计的容量标准少那么一点点,而在与之并列的另一个容器,也就是芒司当前使用的这一个的内测,蚀刻着许多条平行于筒轴的凹槽,那些在每次分配中多出来的原生质体,恰好就能完整的装进这个容器中。
芒司将生物质筒标准化加工的接口轻轻的推进珐恩斯——阿波迪蒙裂谷现任的财务主管芒司的导师的生物脘附近的插槽中,这些由母体生产与转化的,定期定额分配给所有未达到战士阶级的铱铎子民的原生质体中的一部分在芒司的见证下注入了珐恩斯的体内,开始了它们分化为神经索与其他组织,构筑与扩展导师的生物框架的旅途。随后,芒司取下身体下方的另一个容器,开始接取自己的那一份原生质体。
按理来说,一个本周期中期出生的劳动者的导师通常会比他年长半个周期左右,早就已经进入了战士阶级,即便因为身体素质与机械装置塑造方向的差别没有入伍,也会担任一些如祭祀,工匠,高等文官这样和战士平级的高级职务,但是芒司的导师却是一个罕见的例外——芒司私下翻阅过的属于上一个周期的金属箔报表中就已经出现了导师的名字,这也就意味铱铎子民在上一个星系为母体收集资源的时候珐恩斯就已经出生,可是直到钴星已经进入本星系的行星轨道的现在,导师的体格却只比他大了一个成型幼体的份量——就好像在成为导师之前,他完全没有参与过原生质体的分配一样。
不参与原生质体分配的个体在阿波迪蒙裂谷同样是有的,他们住在裂谷建筑群的最底层,不进行任何形式的劳动,长老山默许这个群体的存在,并为之提供足以维持温饱的数目的金属簇货币,不过在一个周期结束时,他们会被母体回收并用于制造新的幼体,在裂谷中相关的工作由芒司的下属负责。虽然芒司并没有与那群人打过几个照面,他知晓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无业者们没有一个达到了战士的体格。
因此,出于对导师的某种揣测与微妙的感情,阿波迪蒙的财务主管从任职之初就开始在原生质体分配工作上动起这样的小手脚,到现在为止在同区域的其他同胞并没有什么损失的前提下,他的导师至少吸收了十余个满装罐份量的额外原生质体。按照这样的进度继续下去,就算在芒司交接职务担任导师之后原生质体的分配回归标准,他的导师应当也不至于落得被回收之类的下场。
说到底,微妙的感情的成分要大于似乎不怀好意的揣测的成分。毕竟在芒司的生命历程中他尚未见过比他的导师拥有更强的战斗愿望或者更卓越的技巧的同阶级个体。也没有任何母亲之外的其他个体给予过他比导师更多的帮助,在收拾好已经空空如也的原生质体罐后,他与珐恩斯导师开始日常的交流。
“从你的视角告诉我一些近来的轶闻。”在芒司就业之后,导师每次开口几乎都会使用类似的语句。
“曾经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区域的珐甘先生因为金属脘过载受创,现在已经被送到后方接收治疗。”芒司使用了指名序列,导师是极少数的几个他知晓其指名序列号的长者。
某种快活的情绪很快随着珐恩斯壳体有规律的振动传到了芒司身上:“对于新兵来说金属脘过载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一种损伤了,他们所谓的治疗就是把卡在分解器里的大块金属颗粒取出来。”
“是,但是为什么镇长说过载的原因是因为生物框架规模不足。”
“不不不,生物框架的规模只决定了一名战士能不能进行战斗改造,也就是安装高功率的生物脘和金属脘——被称之为生物熔炉的大型装备,过载完全只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汲取了过多的物质罢了。”
“那阿波迪蒙镇长为什么。”因为想到了些什么,芒司立刻中断了信号的传递,导致这句话的格式显得非常的古怪。
“正如你想的那样,实际上我们一直清楚你动了些什么样的手脚,不过镇长始终默许着这样的行径。”珐恩斯冷不丁的立起身,用棱角分明的钳状手轻轻的按住芒司的身体,“现在,去向他承认你犯下的错误。”
最后一句话是用公共序列传达的。
“在这里说即可”
镇长的信号从芒司脚下的地面传出,他不得不联想到这样一种惊人的可能性,实际上整个阿波迪蒙裂谷的建筑都是镇长身体的一部分,在那些金属梁的中间穿插着他或许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角质化的神经束,所以自己的一切举动其实都无所遁形……
“我认为我并没有时刻履行珐恩斯导师所指导的诚实,公正,克制的德行,我滥用了自己的权利,以至于说在选择职业的时候就被私心干涉了举止,我所行的小恶虽然现在还没有招致什么实际的影响,但是在未来的某一天,本城镇的某位战士可能会因为晚一期获得足够的生物质而失去上前线的机会,这可能直接导致某一场战争的失败。我个人的私心为母星未来的祸患埋下了伏笔,这是一种罪过,我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
“很好。”
阿波迪蒙使用了公共序列,这个字眼再没让芒司感觉到一点点的放松。
“那你认为,你做对了些什么呢?”
“什么?”
“你的所做所为是否有任何可取的地方?”
即使以芒司的智能早已经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他仍然沉默了许久。
“我爱戴我的导师,正如我爱戴我的母星,我敢于做出那样的行径,我也愿意接受惩罚”
“告诉他们真相吧……告诉他们真相吧……”一时间有巨量的类似于镇长而非镇长的信息在空中飘荡,最后它们聚合成了镇长的意志:“芒司,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导师至今仍然没有成为战士吗,为什么那些你曾经窥看过的记录里会出现他的名字?那些名字实际上都属于这个他。”
指名序列信息再次投送进芒司的体内。“他自己亦不会知晓,我之卑微亦仅仅是在传达长老之意志——他是一位迷失的英灵,而你是母亲在重塑他的肉身之时缺失的那片灵魂,长老认为你现在已经重新获取了那片灵魂里最重要的东西。你是否愿意放弃当下的身份,与自己完整的灵魂重新融为一体?响应母亲的召唤,以英灵的身份回到遥远的战场?”
芒司并没有在言语上做出更多的回应,他感觉到自己的肉体正在流进导师的体内,甲壳也在自内部降解为基础的颗粒以便于塑造新的结构。
一种温暖而幸福的感觉。
再次苏醒时,明识博爱的英灵巴洛萨.十.珐恩斯正在从斯廷珐利斯湖中升起,转瞬间便来到寰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