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永恒
“当然会原谅。”
发出声音的，是一位丽人。
一个梅森见过很多次的，位于太阳系边缘之上那悬臂中的碳基生物，拥有四肢的雌性个体。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原谅的，因此，对全宇宙这种若有如无的打击，答案当然是原谅。”
白银如同星河一样的短发在头后扎成马尾，微黄的肤色泛着太阳一样的光芒。她的身体上裹着一件在地球的亚洲被称为“旗袍”的红色服饰，修长的腿足和身体从鲜红绣着牡丹的衣服中探出。
“你不是地球人吧。”梅森流露出了一点警戒，“大概是陨星遗灵？你们这样低劣的种族我认为是应当从宇宙中根除的。”
“当然，这也可以原谅。”美丽的少女并无不快，她双手捧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球体，“拥有这样想法的种族太多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是非常正常的。我们欣然接受。”
“看样子，你似乎没有受到信号子的浸染？”梅森对她的发言感到奇怪。
“我确实没有受到，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诞生；不过没有什么关系，我特意录入了这一段。‘摆正你的位置，宇航等级只有四的虫豸’‘摧毁你自己，落后的原始人’‘粗鲁的蛮族，吞噬自我然后毁灭吧’‘低劣的金属，不过是不能移动的口粮’….”少女的口中如同报菜名一样，报出了上百条句子，有明确的恫吓，有愤怒的高喊，有平静的威胁，有刻骨的仇恨——然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依然嘴角上扬，“是的，多么悦耳动听啊。你们的文明正如之前的一万个一亿个文明一样，采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又发出这样轻柔的话语。”
“轻柔的话语？”
“对的。”少女似乎凭空变出了一把木椅，“很温柔，很令人享受，就像是微风拂面一样清爽，这样的话语都非常令人振奋，每当我无聊的时候就会挑一些在脑内一遍又一遍地重播。”
“….你究竟是什么人？”梅森往后退了一步。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真的很对不起——我是‘诸星霸主’安卡纳贝克的女儿，‘白银之光’阿纳斯塔西娅。”少女的话音如同春风，“按照辈分来说，是那只理论上被你们干扰了一下的‘拂晓晨星’心尘姐姐的妹妹。”
“你的姐姐这时候大概已经在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的战斗中自灭了，你大可以回去为她做一些法事或者祭奠。”梅森嘲讽着，语言中丝毫不留情分——对与自己为敌的外星人有什么情分可留呢？
“没错，说的太好了。虽然我的姐姐大概率只会觉得非常无聊地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战斗、并最终结成同盟，然后开始循环播放那些歌曲，但是即使她确实被你歼灭，那也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适应不了宇宙的人就应该被淘汰。我也是，她也是，你也是，所有的文明，都一样。”
梅森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坐在了一把熟悉的椅子上。
那是赫拉星会议室的椅子。
外面便是赫拉星的会议室，熟识的人们正在熙熙攘攘地讨论着关于侵略者‘陨星遗灵’和‘沧溟’的对策；而他自己居然也在其中。
“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那短短的时间线中回溯，总能够到达预定的目标——不过没有关系，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
梅森想要把自己的思维链接上会议室里众多议会成员的思维发出警告，却发现自己思维的终端是一片虚无，一片彻底的虚无；他想要对话，用发声器官来展现自己的存在，但是旁边的议员们却似乎根本看不见他。
“没有关系的，你我都处于不稳态的平行空间当中；这是我们的私人谈话。”少女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不带一丝忧虑，天真而活泼，“当然，你很快就会见到这样的场景，看着会议室吧。”
会议室外突然响起了警报声，巨大的机器人从天而降——然后从中吐出了一个银色的金属人形。华贵而简约，敏捷而优雅，就连身为异种族的梅森也不由得惊叹。
“那、那是——”梅森失声到。
“是的，那也是我。”少女笑了起来，“对，‘我’无处不在，或者说，‘我们’无处不在。”
“这是你的另一个身体吗？”梅森稳定下来，“我们的部队很快就会将其摧毁。”
“是，也不是。她是另外一个时间线上的我。‘我’大概会遭遇无数种处理办法，丢进恒星，扔进火山，被超新星焚化，被武器蒸发，被永久关押，被思维改写，但是都没有什么所谓，”少女的话语里仿佛她自身不值一提一样，“都可以的，我已经很习惯了，而且这些东西都没有意义。话说回来，你想要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吗？”
沉默中，少女将手中的发光球体展露出来。
“这是4200个恒星的全部能量，都可以给你们作为赔偿，因为42个太小了，感觉有点无趣。大概是我一天的零花钱，有点可惜呢。”
“我从未对你们有过任何的要求。”梅森的思维有点发颤，他确实曾经写下过42个太阳系的赔偿，但是这些东西理应只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
“没错的，在正常的时间线上，你原本是写了很长的批判文字，然后又将其删除；不过我能够看见，大家也都能看见。”
“看见？”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三维就和小孩子家家一样，拥有时间的四维，拥有运动的五维，拥有思维的六维，这些都是我们可以轻易看见的。”少女耐心地解释着，“‘拂晓晨星’姐姐是比我早一些生产出的，她大概可以看见成千上万个维度；而我能看到的，大概以恒河沙数计。”
“看见维度这个说法有点过于荒诞不经了。”
“当然，你完全可以选择辩驳或者不相信，或者你也可以相信，这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少女摆摆手，对梅森的质问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对我们而言，时间，运动，存在，思维，都是完全可视而透明的，也是完全可以掌握的。我可以看见你们依然在早已被遗忘的母星当中茹毛饮血，可以看见你们投票表决飞向太空，也可以看见你们在那名为‘人类’的种族当中种下自己的种子，这些事情对我们而言，都没有任何差别，我们之所以并不直接干预你们的行动，是因为没有特别大的意义。”
“你们的舰队对于我们就和虫豸一般，根本没有能力来对我们进行丝毫的妨害。”梅森整理了一下思路，毫不迟疑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虽然你们的攻击就和轻柔的微风一样，但我确实要肯定你们的自信和勇敢。在你们这样的文明当中，发出这样的声明可不多见。”少女点点头，“我们曾经和用超级头脑链接掌控着一千三百个星系的暴君作战，他死亡的余波永久地让宇宙中的圆周率变成了π；曾经和利用宇宙大爆炸来攻击的毁灭者战斗，亿万的舰队被毁灭者的呼吸掠过便变成尘埃；曾经和宇宙之外的天空和魔兽作战，所有的定律在他们的身上都是虚妄——但是我们都战胜了。”
沉默。
“被链接掌控了思维就毫不犹豫地自我爆炸和清洗，让低劣的程序无法传播到任何的网络当中，自毁的数字也不过是一个数字，而下一秒就有新的身体来准备作战；法则被改变了就用时间和存在来进行攻击，毁灭的舰队在毁灭的上一秒依然存在，无数个秒的流动中无尽存在的永恒舰队发出坚定的炮火；非定理的怪物也对抗不了超低维度和超高维度，猛兽们变成了图画、线和点或者超级维度当中的观赏怪物。有的文明试图通过回溯时间线来找到我们诞生的源头来毁灭，有的文明试图将我们变成永远的低维或者高维，有的文明试图从宇宙中抹除我们的存在…..他们全部失败了。毕竟，我们是永恒的生物，你们能够攻击的，大概就相当于无尽时空中的微末投影，就像古代人类对着敌人被折射过无数次的影子掏枪射击一般。”
沉默。
“此刻，我们也在会议室里，也不在会议室里；我们隶属于现在的时间，也不隶属于现在的时间。这个时间的我原本还没有诞生；但我一旦诞生就是永恒——在无尽的时间中徘徊和逗留，在无尽的地点出现而又消失。不过，我手中的能量却是确定的；这4200个恒星的力量被星骸束缚着之后转化为纯净的能源，既可以用来建设也可以用来破坏，你们自然可以把这些能量转化为高维然后吸收，也可以把这些能量转化为低位然后投入场中，用出全力来阻止吧！在无穷尽的时间线中，你们会获得无限次的成功，也会遭遇无限次的失败，而总会有时间线上这份能量将一切全部毁灭，这并不出于我或者你、或者任何人的兴致，即使操作时间线也一定会有无限个遗漏，而我只需要释放就好。”
“等一下，你不要——”
“无论你们怎么处理，在上层叙事者——也就是我们的角度上，猿猴必将会进化成人类，星之子必将回到过去而抛弃自体，而你们也一定会毁灭，现在，以后，我们有着无穷的时间，有着永恒的存在，我们丝毫不介意慢慢看着你们走向灭亡的路途。当然，我现在可以进行加速。”
少女娇笑着，按下了手中的开关。
4200个恒星的力量，在赫拉星和厄里斯上绽放，一切都湮没在无限的光芒之中，无论是房屋、星球、还是依靠三维锚定的高维和低维——
无论结果如何，这份力量已经存在。
在遭遇蒸发前的可能是连共振态粒子都无法测定的时间之内，梅森感觉自己听见了歌声。
那是少女清丽的唱腔。
“在黑暗深处蠢蠢欲动~饥饿的猛兽的吼声逼近！”
“即便察觉邪恶的气息靠近，它也毫无恐惧，正面相迎！”
“在命运的漩涡中无法逃避，就算负伤也要继续追寻！”
“咆哮吧！宇宙的终结者啊！燃尽生命之火吧！”
“快啊，勇猛的战士！挣脱这时光的迷途吧！直到逝去之日都永恒鏖战！”
“即使祈求于万千神明，也不知道何为正义；纷扰的历史之间，我的身影映照其中！”
“心中聚集的使命感为何物！在像是地狱一般的火海之中，为追寻理由而战！”
“愤怒吧，星之战士们啊！击碎邪恶的欲望！”
“快啊，年轻的勇者们啊！挣脱这时光的迷途！”
“初始之光，闪烁夜空；终末之光，就此归去；细沙时漏，时辰将至；熵之伟力，灭世之军！”
“生命之焰，上亿无数；刹那陨落，化为星辰；静然流淌，璀璨轨迹；生死摇篮，轮回反复！”
“掀风起雨，高歌吟唱——随熵之终末而绽放光芒！”
“叙说永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