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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督者定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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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人工智能能否实现? 最后编辑由 少数N

监督者定理

22世纪最伟大的发现结束了人类对强人工智能的幻想,人们用能够塞下一个图书馆的数学专著仅仅证明了如下命题:

监督者定理:实现强人工智能需要全新的分子架构算法,这种算法在数学上为不可计算函数,所以只能运用强人工智能实现。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蜷缩在办公桌下的角落,在漆黑的房间里打着手电翻找着什么。我当时吓坏了,赶紧打电话报警。在他们到来之前,我死死地守着办公室的门把手,防止这个小偷逃走。直到警察将他抓住时,他还拼命的抓着我的研究资料。

我开始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学术强盗,但当警察将那篇被他揉得不成样子的论文交给我时,我发现这个人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这篇文章只是我的一篇预印刊,只在少数网站上有过透露,且不说他是怎么知道这篇文章的存在的,但他竟然在警察到来的这段时间内看完了整篇文章,甚至还完成了我未完成的证明。

       我在之后不久接到了警方的传唤,他们需要我和那个小偷见面。他们的语气似乎相当严重,当然,这是必要的,因为他们在小偷住所内发现了一具女尸。这个消息是直到我与他见面之前几分钟被告知的,你可以预想我惊讶的神情。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在22世纪的今天犯下这种古代的邪恶罪行,并且从未被人发现。

       我被眼前的这个人深深的震撼到了,不管从他破破烂烂的打扮,骨瘦嶙峋的身体,以及那双憔悴的眼神来看,他都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底层阶级而已。现在因为我知道了他所犯下的罪行,那双暗淡的眼睛竟使我感到极其的不安与恐惧。在我面前,有一叠装着案发现场记录的档案袋,我粗略的翻看了几下,差点没将午饭吐出来,他似乎在用尸体的头颅做着某种实验。

       与他交谈一会儿,我就明白为什么警方需要我来和他对话了: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太深奥了。从寥寥几句话中我发现,他似乎和我是同行。我的研究领域是理论人工智能,主要是用数学结构和理论探讨人工智能的构造与可能性。在22世纪的今天,这个方向已经不再如以前那样如日中天了,尤其是当世纪猜想监督者猜想被证明以后,所有基于强人工智能的理论都在一瞬间崩塌了,整个学术界陷入了跨学科的低迷状态,所有人都认为人工智能已死,人类不可能迎来新世纪的曙光了。由此,我的同行们转行的转行,颓废的颓废,甚至有不少自杀的,坚持这个领域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但他是个例外,当他谈论起监督者定理时,他的眼睛竟然一下子好似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就像是其中同时夹杂了不舍、愤怒、迷恋和痴迷一般。更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持有与所有人都相反的想法,他不认同监督者定理!

       “监督者定理一定是错误的,我敢用我的生命去做担保!”他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对这种大胆的观点不敢苟同。虽然在那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我也曾想过如果监督者定理是错误的,那么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尽管很自私,但我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我的工资会比现在高很多,而且伯特——我的同事,最好的朋友就不会死去了。

       我试图用现实来反驳他的观点,“你知道监督者定理的证明加起来能够塞满两个你的房子吗?”这是真的,没有一点夸张,事实上这座城市就有一座图书馆专门用来存放关于监督者定理的证明资料。监督者定理的证明是由整个学术界相关领域的数学家经过十几年的跨国合作才得出的,尽管如此,那也只是证明的后半部分,证明的前半部分甚至要追溯到21世纪早期的新数学的发展。

       “我知道,‘监督者图书馆’,那里的书我全部都读过。”他眼神坚定的看着我说到。我猜我当时的表情肯定失控了,尽管我极力不去表现出惊讶。但能将“监督者图书馆”的书全部看完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曾经试图计划着读完那里的所有书籍,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我发现就算我一个月读完一本书并消化完毕,从我进入这个领域开始,直到我退休都可能读不完。和大部分同行一样,我知道的关于监督者定理的证明只是总体的结构以及接近完成的那一极小部分的具体内容。

       “既然你都读过,你就应该承认这个定理是建立在无比坚实的数学基础上的,如果你想要推翻它,你就必须推翻那整座图书馆!”我佯装镇定的对他说。一旁的警官用手势催促我赶快回到凶杀案的正题。但我确实很好奇他是怎么样否定监督者定理的。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止研究理论。这个定理之所以是错误的,并不在于理论证明中,你我都知道形式是有局限的。我们寻找了数十年,从监督者定理被确认能够证明之时就开始了,我们付出的代价不是你们任何人能够想象的。”他的眼睛再次暗淡下来,仿佛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刺痛着。我注意到他说了“我们”,很明显,旁边的警官也察觉到了,他示意我顺着话茬谈下去。

       我猜他可能同时是个实验家,所以就接着问道,“你,或者你们同时也在搞实验?”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不一样”的所在了,在监督者定理被证明的早期,确实遭到了很多实验家的批评,他们认为理论的条件太过理想,监督者定理并没有完全堵死强人工智能的道路。但很快这些实验家就闭嘴了,因为只要稍微想想,理论的构造确实理想,但如果理想状态都不能实现的强人工智能,怎么可能在不理想的现实中实现呢?况且实验是需要理论做指导的,没有理论实验举步维艰。

       “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实验学家的失败我是看在眼里的。我的工作是旨在利用现成的强人工智能!”说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含义,“你是说人脑是强人工智能?”

       虽然这很不可思议,但在21世纪早期确实有一个学派认为人脑的计算能力超过图灵机,他们是以卢卡斯-彭罗斯为首的Hypermind观点的持有者。但关于这个观点的论证却普遍不被学术界所接受,因为它所要求的人脑从来不会犯错误,这是不可能的。

       “彭罗斯的论证是个开端,可惜没人真正关注到它的开创性。在大多数人致力于证明强人工智能不可能之时,我们的工作却发展到另一个方向,将大脑的工作方式抽象为数学结构!彭罗斯的局限在于它没能结合大脑的有机结构进行论证,而我们有机会接触到这一点。”

       我再次翻阅了面前的那份档案,才发现他原来的工作领域是神经科学。“所以你们得出结果了吗?”我再次问道。

       他的表情阴沉下来,像是在极力回避这个问题一般,他一定很想避而不谈,但逃避终究不能掩盖事实。“没有,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你向他们求求情,我真的只差一点了,我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你们行行好,我真的只差一点点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歇斯底里,他竭力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身边的警察死死按在桌子上,他的脸被桌子挤压到扭曲,嘴中还在不停的念叨着“求求你们……”。

       等到他再次回复理智,我问出了一直积压胸口的问题,“那个在你家里的尸体,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地面,像是在向命运臣服。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的眼眶中泛着若隐若现的泪花。“她是我妻子”,他说,“我们曾经在神经科学领域打拼,为大脑构建数学模型,曾经一度是我们追求的梦想。但天不随人愿,随着监督者猜想的数学工具越发成熟,它在学术界立刻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研究所撤销了我们的大部分预算,冠冕堂皇的为监督者猜想的研究疯狂砸钱。

我们也不是固执的人,所以也一起进入了这个领域,直到监督者猜想被完全证明。但我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陷入低迷,因为我们知道十几年前被监督者猜想挤下去的神经科学一定能实现强人工智能!是艾琳首先确定的这一点,我被她的坚定和决心所感动,在那之后,强人工智能能够实现便成为了我们的信仰,没有人能够撼动它在我们心中的地位,甚至死亡也不能。”

我的背后突然冒出一股冷汗,我实在不能想象,竟然有这样坚定的人存在。直到现在,女尸的死亡以及原因几乎已经不言自明了,但我还是想要从他口中得出答案。我问道:“那她是怎么死去的呢?”

“那是她的决定”,他的眼神再次暗淡下去,“我们资金缺乏,没有钱支撑实验开销,现实还给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玩笑,为了使实验继续,我们需要一颗人脑,我知道这很夸张,她刚提出这个想法时也将我震惊到了,她认为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在扫描仪上检查的人脑,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在手术台上插管的人脑。而且她认为这应该由她去做。虽然我强烈反对,但她还是在不久后自杀了,我到现在都不能释怀那个早晨,看着她的尸体,旁边摆着她遗书,她说:亲爱的,让这个世界突破监督者吧,这是值得的,我保证……”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因为我从不相信有人会因为追求不确定的理论而付出生命。但现在,经历了最好的朋友伯特的自杀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可能太幼稚了,追寻至上真理难道不也是一种人生态度吗?

“你真的能够接受没有强人工智能的未来吗?”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反问我,他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你知道数学界有多少振奋人心的理论是建立在强人工智能实现的基础上吗?你知道有多少工程问题会因强人工智能带来革命性的发展吗?可控核聚变、材料革命、分子架构、DNA运算、纳米打印技术、有机仿生学……

所有这些光明的未来,被‘监督者’把控着,就好像是宇宙自身的技术锁一样,呵呵。至少我不能接受这种束缚,艾琳也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如果有一天你愿意继续这份事业,一定要不遗余力的完成它。”

我没能回答他,事实上在那之后我便离开了审讯室,警察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得到的内容,我再继续呆在那里也不被允许了。我知道我并没有被他所动摇,但心底确实硌得慌。我倚靠在窗台,一同审讯的警察走过来和我最后确认情况。

“基本情况已经确定了,之后会有一点专业性的细节会跟你核对。哦对了,你没事吧,精神病的话你可别太当真。“

听到这句话的我一个激灵,“精神病?“

“对啊,在审讯之前我们对他的精神状态做过分析,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他确实患有妄想症。这种病理应在上个世纪就消失了才对。”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走出那段对话带给我的影响,可怖的是,他的想法貌似极具感染性,而这意味着,要么它是极度的错误,要么他就是极有可能的正确。我时常提醒自己,他被确诊为严重的妄想症!但一种想法时常冒进我的脑海里:谁不是呢?在科学中疯狂追求的学术界难道不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妄想症吗?他和他妻子是妄想症,伯特也是,所有为监督者假设的陷入低迷的人,所有为此自杀的人,甚至于拼命研究监督者定理的数学家们,不都是妄想症么?谁又能确定世界的本来面目呢?所有人不都是在用妄想去填补自己对世界认知的空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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